【曦澄】生查子

@38324 的点文。我估计又要让你忍受不知所云小段子了1551


起了夜风。

月色澄明,稀碎的星子撒开,如拢了一点细白霜雪。隐隐山岚如东海卷涛,举目一片冷白,别枝惊鹊,山涧浸月。阡陌几点萤火,春杏二三五朵。

善男信女虔诚的在最古老的榕树上挂上自己的祈愿,双手合十,默不作声的凝望了一眼沙沙作响的红色签纸,闭眼鞠了一躬。

河畔热热闹闹的挤满了人。手持灯笼,青衫侧帽的男子笑好看,回头将一盏小巧的河灯递给眉目盈盈的女子。她半遮唇角,巧笑嫣然。

元夕佳节,花市灯如昼。




江澄揉了揉眉心,本想定神,却又一恍惚,如醉饮玉蚁。少顷,竟是入了梦。

梦里蓝曦臣眼睫半垂,依稀一层月光停滞在上,唇角一贯的温润含笑,而云纹抹额从额头绕过,纹丝不乱的掩埋于鸦青的长发后,像是束缚仙人的禁锢。而他身后是一排排明亮的花灯,挨个高高低低的挂着,明黄或浅红,轻轻在夜风里摇晃颤动,古老的长街明亮如白日。

蓝曦臣竹节般的白玉手指微微一拱,冷泉涌流般的眼底清明澄然,不沾半点世俗是非。

他喊了声:“江宗主。”

下雨了。






蓝曦臣闭关结束后,风尘仆仆来地来到了云梦,商讨清谈会一事。

恰逢元夕前两日,江宗主招待了一日,本着来者是客的原则,礼貌性的询问了一下蓝曦臣,是否要留在云梦来看灯市。

本以为会理所当然遭到拒绝,毕竟二人交情甚浅,云梦与姑苏也一向井水不犯河水。未料到蓝曦臣思忖片刻,竟应了声好。

错愕之下,无法,只能好酒好菜的招待着。




蓝曦臣话不多,但也没有到寡言少语那种程度。他礼貌温润的很,和他说话,先回你一个浅浅的笑,然后再给予答复。开口如山涧流泉,茶盏一碰,泠然一股泉水倾面而下,冷气入肺腑,是竹上雪。

“泽芜君从小便这样吗。”一日午后,江澄抿了一口茶,冷不防问道。

蓝曦臣道:“怎样?”

“……雅正端方?”江澄斟酌片刻,选了一个温和的问法。

“倒也非但如此。”蓝曦臣放下茶盏,仔细回想了片刻,道:“我和忘机还很小的时候,也会偷偷溜出去,带着省吃俭用挤出来的一点铜板,跑去街上玩。当然,叔父要是知道了,家规教训也是不得免的。”他寥寥讲述了片段,笑了一下,“我还记得那个时候交了一个朋友呢,可惜就只见了两面,也不知他现在是否还在姑苏。”

江澄微不可察的一点头,表示知道。却正逢风穿堂而过,几缕夹杂春光融在他眉眼里,片刻就被吞没消融,凝成薄薄的寒霜。

“江宗主却是一点也没变吗?”蓝曦臣看在眼底,问道。

“……我以前,应该挺让人生厌的。”江澄道。

十四五岁的少年,往往狂傲的不知天高地厚。魏无羡做事张扬,嚣张气焰也要放在明面上。江澄更为内敛,面上虽平淡无波,心里也是明艳如骄阳,面上谦逊却又刻薄,眼尾一扫,是刀刃上最锋利的一笔。

然而就是这样的他,为了一个魏无羡,赔了他爹娘阿姐的命,赔了一个安安稳稳的莲花坞,赔了他年少信以为真的诺言。最终全化为三毒剑上滴落的一抹仇敌的血。

这样愚蠢而令人生厌的他。





蓝曦臣沉默了半晌,手指摩挲了一下白玉洞箫,道:“我在云梦,曾也见过江宗主一面的。”

“可能你没有印象了。那时你刚从云深不知处游学回来,站在桥头。船却突然停住,你疑心有什么邪秽,低头一看,拿着船篙戳了戳水底那东西。却是魏公子猛一跳了上来,水花四溅,你跌坐在船上,笑着骂他。”

那日在观音庙,金光瑶步步为营终于安排好了一切,蓝曦臣那时坐在蒲团上,听着庙外噼啪作响的雨,默不作声的惨白着脸,脑子里面是一片混沌。

江澄这时一手持伞,紫电以游龙之势,破开观音庙。庙外大雨倾盆,他一袭紫衣站在门前,像一道惊雷劈了下来,衣衫猎猎作响,三毒出鞘,脊背挺直,灼的人眼都难睁开。

后来他狠狠的逼问魏无羡,十三年前深埋于心底的话被他一句句倾倒出来,众人皆言他咄咄逼人,蓝曦臣微微一怔然,看着江澄哆嗦着,哑着嗓子,近乎茫然的追问道:“你凭什么不告诉我……”

他有些讶异,又隐隐约约觉得是情理之中。

你也是会哭的吗。






日光逐渐倾斜,从窗子的这头爬到那头,昏黄的映在窗沿上,铺了一层金黄,如深秋的梧桐叶。

“我说不出过去的你哪里好,也说不出现在的你什么不好。我喜欢过去的你,也钦佩现在的您。论风骨,有名士可勉强喻之,论剑意,天下侠客如过江之鲫,论剜心刻骨——”

蓝曦臣偏过头,对上江澄的眼,“——世间独有你一人。”

他眼底有光。





次日便是元夕。

这是一个响晴天。江澄批改公文了半日,匆匆用过午饭后,家仆叩门,道“宗主,今日元夕。”

言下之意:您还答应了泽芜君一同出游。

江澄放下纸笔,眉间微蹙,吩咐道:“备辆车马,我即刻就来。”

换了件衣裳,他打开书房门,走了几步,拐了个弯,果不其然,蓝曦臣已在正堂等他了。见江澄望来,蓝曦臣微微颔首,两人并肩上了马车。

云梦元夕比较时兴的还是猜灯谜,猜中一个谜底便可从商家那拿两个河灯,或是换一盏花灯。做工都挺平庸,但总有几分心意,也多了文人雅士的意趣。特意买来一盏好的河灯,反而落了几分俗气。



月上柳梢。

江澄小时候在元夕也出来玩过几回,后来当宗主后百忙之中抽不开身,也没什么心情去逛灯市,因而一边大步往前走着打量周围,一边干巴巴介绍道:“这些挂着的花灯上都有谜面,可以买,也可以猜谜。若是猜中了,可能会有些奖励。”

蓝曦臣闻言顿住脚步,抬头挑了一个花灯,五指微微拨弄,紫色的花灯转了个身,灯后的谜面便出现在两人眼前:

“三人同日出游。”

商家凑了过来瞅了一眼谜面,笑道:“公子不妨猜一猜,猜中了,我这有河灯,公子挑两盏拿去。”

蓝曦臣沉吟片刻,开口道:“三人同日,为春;出游,则为去。迷底可是‘春去也’?”

摊主一愣,旋即一拍手,故作惊喜道:“这位公子果真博闻强识!来,这两盏河灯归你了!”

于是二人捧了河灯来到河边,蓝曦臣买了纸笔,挽起袖子,在签纸上开始写字。江澄见他一派从容,挑眉道:“那摊主先说好的让你自己挑,后来你猜中了,却赶忙捧了两盏粗工滥造的灯递与你,蓝宗主却没瞧出来?”

蓝曦臣一怔,闻言哑然失笑,将另一盏河灯推给江澄,回眸笑道:“他也只是个商人,也要养家糊口,何必较真。况且,我也很喜欢这个谜面。”

蓝曦臣将签纸放入河灯,伸出手轻轻推了它一下,看着河灯悠悠荡走,明黄摇晃的灯光照亮一小块幽深的河面,涟漪一圈圈泛开,朗月忽的落水,那河灯飘向远方。

“春去也,又名忆江南。”蓝曦臣望着河灯逐渐消逝,和千万河灯一样,慢慢沉没水底,他眼底灯火明明灭灭,回首道:“江澄,我明日便回姑苏了。”

这样吗。江澄听见自己说。

一滴水落了下来。

下雨了。





故人一别,折柳相赠。

他们二人都为一宗之主,也算不得故人。没有折柳,两三盏淡酒也没备,匆匆忙忙的用了个早膳,再收拾了东西。金银细软等物蓝曦臣用不上,江澄也不想送,到了最后,竟是两手空空,看着蓝曦臣上了船,不知道说什么,只好干巴巴来了句:“一路顺风。”

蓝曦臣闻言笑了,从包裹里摸出个河灯给他,嘱咐道:“江宗主,收好啦。”

做工粗制滥造,正是昨晚江澄未放的那一盏。

他收好河灯,深深看了蓝曦臣一眼,行了一礼:“多谢。”

小舟顺水而逝。




酒醒,雨未至。

店小二殷切的端了一碗面上来,笑道:“客官,您的面!”

见江澄神情怔愣,小二问道:“客官可是第一次来云梦?灯市的猜灯谜倒挺有趣,不妨试一试?”

江澄回过神,寡淡的看了那花灯一眼,摆了摆手,示意他下去,然后用筷子挑起了几根面。

那盏河灯被他忘在了书房里,今夜怕是放不了了。江澄漫不经心的想,又拈了一筷子面。

夜风停了。



未至元夕,未见去年人。

又是元夕,月与灯如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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