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梦双杰】别赋

江澄是在一个雨天里再次见到魏婴的。

彼时大雨噼里啪啦的下着,像是要一股脑的将这片污浊的天地洗刷个干净。三三两两的行人蹲在街边的商铺屋檐下,眼巴巴的望着这没由来的大雨,盘算着何时才能放晴。

江澄站在站在这群乌袍灰面的人中显得格外扎眼。他本是打算去不远处的渡江山庄清理邪秽,眼下世道不安,莲花坞本就是他咬牙,硬生生靠一己之力强行重新建立起来的基业,若他再不抢先替云梦百姓清理邪秽,赢得人心,只怕这莲花坞明日就墙倒众人推,重现温家人数年前的暴行。

眼下大雨倾盆,远处山林之中一阵阵振翅声掠过,时不时传来数声婉转而悠扬的的长鸣,尖锐高亢的冲破山谷,又被大雨冲刷的微弱起来,声音到江澄那竟只剩一丝残余的尾音,配合身侧雨打芭蕉的清脆之声,他从未放松的神经难得的松泛了一点。

明日应该是个响晴天。

空无一人的街道上突兀的传来一阵脚步声,不轻不重,一下一下仿佛敲在人心底。黑色衣袍似乎是荡漾在风中浓黑的水墨画,那人的脸掩在伞面下,只露出一段手腕和削窄的下巴。似乎是察觉到江澄的视线,他执伞的五指微微一动,向上微挑,露出一张笑脸来:“雨这么大,江宗主要去哪里?”

——要命了。

江澄黑着脸,这么想着。

他们坐在茶馆里,要了两碗茶——这是江澄要求的。现在魏婴俨然是一个十恶不赦的魔头,时逢乱世人人自危,对夷陵老祖这个词噤若寒蝉,唯恐夷陵这把火烧到自己头上。谁知道在他俩喝的熏熏大醉的时候,是否会有人凭借眼力认出那个歪道在桌上的少年,高呼道:“夷陵老祖魏无羡下山了!”

魏婴没有说话,捧着茶碗要喝不喝的样子,出神的冲着江澄笑。江澄两腿一搭,屈指弹了下魏婴的脑门,问道:“笑什么笑,怎么下山了?”

魏婴低头抿了口茶,水汽蒸腾氤氲,遮住他有意埋下来的脸,看不清他的神色,只能听见他压低了嗓子,尾音还带了点少年不知愁的撒娇味道:“想你了嘛。”

江澄没有说话。

时间与许久以前重叠起来,那是莲花坞还在,江枫眠仍是云梦百姓最信赖的一宗之主。他与魏婴两人卧在飘飘悠悠的小船上,身侧是倾落的阳光和密密匝匝的无穷碧。周围安静极了,安静的连蝉鸣的缄默,鲤鱼惊起的水花都温柔缱绻起来。

他眯着眼,看天上湛蓝无垠的天空,慢悠悠的信步行走的白云。突然的,听到岸边一阵呼喊。

——原又是一些弟子闲不住,约魏婴去打山鸡。

魏婴听了兴冲冲的一跃而起,举足刚要跳到岸上,在半空中又硬生生的停了下来,他回头问道:“江澄,你去不去?”

“我不去。”江澄扫了他一眼,满脸的不乐意,嫌弃道,“你再一身泥巴得滚回来,别指望我同你换衣服包庇你。”

久久没有回音,一滴水珠滚落下来,荡起一圈涟漪。江澄偏了偏头:原来他已在岸上,被簇拥在那群人中间,嘻嘻闹闹的走了。

他心中莫名的酸涩起来,不知道是什么滋味。他起先狐疑是嫉妒,明明自己才是莲花湖的小少爷,偏偏那群人却和养子玩的亲近。想了想觉得不对,又怀疑是埋怨,埋怨他不讲兄弟义气,抛下自己一个人走了,觉得还差点火候,就这样胡思乱想着,身侧空落落,安静的仿佛渺无人烟一般,他的眼圈才红了起来。


“江澄,江澄!睡着了?”

他的脸上投下来一道阴影,睁眼仔细一瞧,正是他那位去打山鸡的大师兄。江澄慌忙翻了个身,伸出一只手虚虚的搭在眼前,伪装成是太阳太过晃眼。语气生硬道:“不是打山鸡吗,怎么回了?”

魏婴分明瞧见了他眼尾一抹红,像是晕染的胭脂。但他识趣地没有挑明出来,而是拖长了声音,带着少年得天独厚的优势,一双弯弯的桃花眼笑着看着他:“——我想你了嘛。”

而后呢?

江澄翘着腿,一边屈手有一搭没一答的敲着桌子,一边努力回想那些他不敢去内心挖掘的过往。

是了,莲花坞。

那天冲天的火光几乎要烧尽云梦云梦的天空,炙热的火舌翻涌着,赤红的颜色比往昔天边最鲜艳的火烧云还要热烈。他和魏婴跑出莲花坞,遥遥的回头望了一眼,那天边落下的霞光,鎏金一般镶嵌在莲花坞的瓦楞上,与火光交相辉映,像是在谱写一场盛世的赞歌。

只不过是一个时辰,百年基业燃为灰烬。

这些年的忍辱负重,多少人笑着夸他年少有为,归根结底,不过是因为这心底的一副浓密重彩的图画,拋不去,忘不掉。成了他除去骨和血外最深的伤口,也是最坚固的脊柱。

所以他对温家人是刻骨铭心的恨,恨他们离他双亲,灭他故土,毁他一去不复返的无忧岁月。终于逼出来一个遍体鳞伤,傲气凛然的江宗主。

午夜梦回之时,他恍惚间还以为他只是那个不问世事的少年,昨日种种只是一场无稽之谈与春秋大梦。父亲阿娘还在吵架,师姐在厨房里琢磨新花样,魏婴跑了进去笑嘻嘻的粘着她要打下手。

他又以为他是那个坐在船上委屈掉泪的少年,心里堵的发慌,又不善于口舌,多少委屈都尽数合着一碗莲藕排骨汤咽进肚子里,无人去理会。直到魏婴扑过来,闹着他起来去摘莲蓬,坐在船头穿过高过人头的莲叶,像是踏遍千山万水,穿过一段不知愁荒芜时光,轻飘飘说一句:“——我想你了嘛。”

可醒来后,江澄听到一路上无数人低头恭恭敬敬的一声宗主,他方才醒悟:

这分明是他一场来去匆匆的荒唐一梦。

后来怎么样了?他绞尽脑汁的想。

在一个雨天,在茶馆里,他们不顾场合大打出手。

魏婴道:“我把那些的温家人都安置在了山上,现在正在自己学着耕作,你有时候也可以来......”

话还没说完,余下的就被江澄堵住。他放下茶碗,眉目间是凝成寒冰的冷意:

“我不去。”

江澄不明白,也不愿去理解。为何魏婴他要袒护一个血债累累,人人得而诛之的家族,为何他宁愿放弃从小亲如手足的自己,也要拼却全力,护住那些他甚至不知晓姓名的,灭他满族的仇人。

温家人给他什么了?

他嘴角勾起一抹讽刺的讥笑,和数年前如出一辙。

给了他心口上刻骨残忍的伤疤,给了他和屠戮玄武以生死搏斗的机会,给了他乱葬岗生不如死的三个月,最终明朗惊艳的少年蓦然回首,已是魔气缠身,阴郁入骨。所以射日之争时,除却满身满心得疲惫,在那哭嚎遍野,血流成河的战场上,江澄却满腔的快意,几乎要控制不住的放声大笑起来。

笑那温家人作茧自缚,笑他们的丑恶嘴脸,笑他们自居过高真把自己当做天上的太阳,高高在上的以为自己是世界的统领,永远不会衰败。

直到最后一天,魏婴拦在了江澄面前,轻轻说了几个字,这么多年都没能被压垮的江澄,眼前突然黑了一瞬,天和地仿佛颠倒一般。

他仍清晰的记得魏婴说的话,那时人们在办庆功宴,觥筹交错推杯换盏好不快活,他却觉得天地玄黄,宇宙洪荒倏忽间全都静默下来,眼前的一切都是模糊的,只剩下一个清晰的魏婴。

魏婴看着他,一字一顿,往日里松快的少年声音清晰的传入他的脑子里,就像是直接刺过耳膜,刻在他的脑子里,每一个字都清清楚楚的印出来了:

“别杀剩下的人。”

他那时差点没控制住自己,上好的琥珀杯近乎在他手里化为齑粉,江澄深吸一口气,揉了揉眉心,努力平复自己的狰狞的表情,用最平静的声音,问道:“你刚说什么?”

魏婴不吱声,眼前的菜肴被他用两根筷子搅的稀巴烂,他没有看江澄,也没有欣赏身材娉婷的舞姬,黝黑的眼底是一片诡异的平静。

江澄喘了几口气,筷子被他“啪”一声重重拍了下来,他拂袖而去。

所幸周围太过嘈杂,就连有人离场也无人注意。

魏婴可能是太累了。

江澄有一点侥幸的想。

过些日子,再过些日子等他自己想通就好了。江澄安慰自己道。

可魏婴非但没有如江澄所预料的那样冷静下来,反而直接干脆的捅破了最后一层窗户纸。

仙门百家面前,他与温家余孽一起,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江澄想冷笑。

这样的魏婴,放弃了他的魏婴,又站在什么立场上,去劝说自己,接纳对他来说有着血海深仇的温家余孽呢?

在茶馆里,是江澄先动的手。

魏婴懵了一下,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江澄,他掀开嘴皮还没说一句完整的话,第二拳就破风而来。不得已之下他出手回挡,接着江澄一腿扫来,他又惊又怒,高喊一句:“你疯了?!”

“我看你才是疯了!”江澄咬牙切齿的骂道,知道在茶馆里人多口杂,不欲口舌之快,转身又是一拳接连而至。

两人打的筋疲力竭,茶馆里其他的人早就吓得躲上了楼,正趴在楼梯上观望。小二手速飞快的拨拉着算盘,嘴里念念有词,偌大的一楼,竟只剩了他们两个。

魏婴从地上捡起那把沾了灰的伞,拍了拍,没有再看江澄一眼,沉默的站了半晌,低声道:“我走了。”

大雨已停歇下来,一缕阳光挣扎的穿出云缝,转眼就被厚重的云层掩埋,消逝不见。

江澄放了个钱袋在桌上,算是赔偿毁坏的桌椅板凳,而后走了出去。

就算打赢了又算什么呢?他一边走着一边漫不经心的想。

把魏婴揍到趴下,然后让他从夷陵滚回来?跪在他江氏列祖列宗面前道歉磕头?逼他履行自己曾经立下的誓言?然后原谅他,与他做一辈子的云梦双杰?

他嗤笑一声,心底却又无端端的悲哀:强人所难,又有什么意义呢?他魏婴,已经不再是那个心底只有江澄的少年了。

有道是:风起于青萍之末。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他想。

是在乱葬岗,是射日之争,是那一次的庆功会,亦或是更早之前?

他的手里不再执剑,取而代之的是一柄乌黑的,悬挂着妖冶红色滴血穗子的鬼笛陈情。而随便,已经原封不动的挂在墙上三个月了。

他江晚吟哪怕面临生死关头,那怕受千万人质疑也死死咬牙没有丢下随便的这份兄弟义气,或者说是深情缱绻的情谊,只化为了书页中轻描淡写的一笔。

如何甘心。

再次见到魏婴,他们也打了一架。

在茶馆里打的酣畅淋漓,在这里却打的撕心裂肺。

天地万物都是血红的,地面是红的,人身上的衣袍是红的,鸟类禽兽的尸身是红的,连圣洁光辉的月亮也是红的——那是月亮还是太阳?江澄眯起眼看着天空,努力的想要辨认。

浑浑噩噩十几年,竟是连这也分不清了么?他紧绷的唇角扬起一个冷冷弧度,似乎是想要笑,可沉浸在眼底的,分明是一片浓厚的悲哀。

他身后,是数百计云梦门生,义愤填膺,踌躇满志。他身侧,是金氏与蓝氏的宗主,神色肃穆,蓄势待发。目的都只有一个,就是围剿在最深处的那个邪魔外道,那个曾与他一起摘莲蓬打山鸡的,他的师兄。

——云梦江氏的旗子终于破风而开。

无数走尸接连而至,他们不惧生死,不知危险,前扑后拥的向着活人的方向张开血盆大口,跃跃欲试的扑了过来,然后被一剑穿心。

江澄的衣服上有好多血,有些事被别人沾染的,有些是他自己身上的伤口破裂开了,他感觉不到疼,低垂着眉眼,一道凌厉的紫电抽去,面前的走尸化作齑粉。无数走尸如飞蛾扑火,企图用身躯阻挡四大家族摧枯拉朽的攻击,然无济于事,随着走尸数量慢慢的减少,江澄最后一紫电甩了出去,看向夷陵乱葬岗最高的地方。

冷风瑟瑟,乌啼猿啸。一团化不开的黑气萦绕在那里,他不知道魏婴此刻是否居高临下的俯视这群人——数月前还满脸堆笑阿谀奉承的人。此刻拿起武器想要杀他。他们畏惧他的力量,又无比的害怕他。于是像一头贪婪的狼,得不到却唯恐他人拥有,所以张开自己的獠牙,群起而攻之,最后理直气壮给自己按了个除魔卫道美名。

他自己不也是如此么?江澄仰起头,冲哪个方向慢慢的扬起唇角,笑了。

魏婴看得见。他心说。

纵使前路飘渺无踪迹,结局落寞而凄厉,在最深最暗的长夜里,他们始终凝望着对方的眼睛。

“快走吧。”他想。

有人一眼望见了那个空荡阴冷的地方,长剑一挑,高声道:“夷陵老祖在那!”

众人轰轰烈烈的提步奔去,沙尘滚滚,他呛得眼泪都要流下来。

孤身一人的魏婴站在那,手里握着一只鬼笛陈情。他笑着挑了挑眉梢,依稀仍是昨日,那个衣冠风流的少年,对着街边卖枇杷的小娘子,如出一辙的挑了挑眉,露出一个顽劣轻率的笑来。

没有人会讨厌魏婴的。他那时想。

他多好啊,嘴甜的发腻,一言一语哄到你心里去。又从小便是天纵奇才,学什么都快,偏偏还从不仗势欺人,修为再差的师弟也从未轻视过,热热闹闹的总能玩到一块去。不怪他的父亲江枫眠更青睐与他。

“明知不可而为之。”这便是魏婴么。

他心平气和。

“你这魔头,作案累累,葬送千万条人命,人人得而诛之,今日我等就要将你就地正法!以偿我千条冤魂!”人群之中,一白胡子老人高声喊道。

魏婴扫了他一眼,嗤笑道:“不过一群,沽名钓誉之徒。”

血战开始了。

江澄不知道自己杀了多少人,几乎是疯了一般,机械的挥动自己的手臂,麻木的斩杀挡在他眼前的人。他不敢想杀死了这些人会怎样,也不敢想这些人生前是否会是一个普通的,渴盼子孙环绕憨厚老人。他更不敢想魏婴,不敢想他今天是否会葬送在这里。

在血色的天地里,他想忘了他。

万鬼躁动起来,不受控制的逆转方向,直向一人冲去,
他睁大了眼睛,看到了那翻动的黑色衣袖,如水墨一般在风中鼓动,看到了那红色的发带,终究熬尽了它的命数,断在强劲的罡风里。人人渴盼阴虎符掉在地上,弱不禁风的碎成两块,魏婴默不作声的看了江澄一眼,勾起唇角似是要笑,笑还未成形,万鬼噬心,他化作齑粉消散在风里。

那滴垂在眼角的泪终究还是落了下来。

随后便是很平庸的日子,江澄还是莲花坞说一不二的少年宗主,眼锋如刀,桀骜阴鸷。人人说他品行坚韧,手刃了一同长大的师兄,唯独他一个人,把自己放逐到了魏婴死前的那些年。

如果没有后来的这些事,或许他们都已经娶妻生子,步入人生正途,匆匆慢慢却满心欢喜的度过剩余的好日子。

看到莫玄羽时是什么感觉呢?

欣喜若狂。

世界上再无两个如此相像之人,他欣喜的手都颤抖起来,茫然失措间,嘴唇抖落一句话:

“终于肯回来了?”

你终于肯回来,面对你自己许诺的誓言,看着我爹娘和阿姐的碑位,然后满心愧疚的磕头道歉了吗。

然而,魏无羡不肯。

他跟着蓝湛一路乱跑,和他一起除魔卫道,踏遍山河。他抛却了魏婴那个身份,却还是一如既往的光彩夺目,连金凌都近乎原谅了他。

从观音庙出来,金凌扯着他袖子问他:“舅舅,你刚是不是有话要说?”

说什么呢?他的伤口锥心刺骨,脚步都有些摇摇晃晃,却始终不肯让金凌扶一把。

他想问的全在观音庙里说出口,伴着他的眼泪,十三年的恩怨潇潇落下,如同掀开了埋藏十三年的尘土,灰尘抖落,一段他耿耿于怀的恩怨,原来早已腐臭的惹人厌弃。

“对不起,我食言了。”魏无羡漠然道。

时光一过十几载,所有人都劝他放下,劝他别再强人所难,劝他退一步海阔天空别逼人太甚。

原来是他错了吗?

他只不过是想去问他,问他为什么食言,为什么说好的
承诺可以随意收回,问他为什么从不告诉他金丹真相。问他为什么心疼蓝忘机的问灵十三载,却从未想过,他江晚吟含恨的十三年。

而今也不必去告诉他,那颗纠葛与两人之间的金丹了。

江澄几乎笑出声出来。

他从未觉得身体如此舒畅过,畅快的他想要放声大笑。他带着一柄陈情,穿过万千人海去寻找魏无羡的影子,经年后的某一天,那混沌的十三年,终于被一道剑光割裂开来,刹那天地晨昏分明,天光破晓。

那纠葛两辈子的感情,从此以后,化作烟云消散于天地。

江澄慢慢的走,眼前突然出现了两个小人。其中一个皱着眉头,满脸愧疚的道歉。另一个脸色煞白,显然是被狗吓得不轻,闻言却张开嘴笑了,摸了摸脑袋说没关系。旁边还站着一个清丽的身影,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抿嘴一笑。

那是江澄的阿姐,那是他曾做梦都想回去的岁月。

一夜暴雨过去,路面泥泞。落花夹杂昨日残余风雨落了下来,落在小小的水潭里,恰似一点旧温柔。

一道天光终于落了下来。

今日无事,天朗气清,春山如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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