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杰】归期

“你来做什么?”

江澄站在莲花坞门口的雪地里,对魏无羡如是说。

金凌站在江澄身侧,左看看右看看,很识趣没有说话。

魏无羡眯着眼笑,对江澄语气里的嘲讽充耳不闻,轻快道:“过年啦,江澄,我来看看你呀!”


他一如既往的笑容肆意,黑衣红发带,没有配剑也没有拿着陈情。若不是他身边和他紧紧相依着的白色身影在雪地里硬生生的刺人眼球,江澄或许真的以为,魏无羡只是一如既往的来莲花坞,和他一起过年。

一月到了,冷气甚浓。他俩就这样面对面地站着,彼此都没出声,似乎都是在等着对方的妥协。斜斜竹叶被薄雪压弯,一只飞鸟掠过,惊的林间枝叶摇动,积雪簌簌而落。

江澄深吸一口气,没有再管魏无羡和蓝湛两个人是如何的你侬我侬,背过身去,轻飘飘留下一句:“进来吧。”毫不迟疑地跨进了莲花坞的大门。

金凌犹豫的看了看江澄离去的背影,小声对魏无羡道:“其实你若是一个人来,舅舅会很高兴的。”这话是在针对蓝忘机了。

魏无羡的脚步顿了顿,下意识的松开了蓝忘机的手,复又牵紧,扯出一个僵硬的笑:“他不会介意的。”他像是要说服金凌,也说服自己,重复了一遍:“他不会介意的。”

魏无羡说的底气不足。毕竟他还记得很清楚,上次他莲花坞的时候,蓝忘机是怎样和江澄打了一架,温宁又是怎样不顾阻拦,理直气壮心直口快得把十三年前积满灰尘的往事一件件翻出来,硬生生把江澄的快要愈合的伤口又划上数道伤痕,深可见骨。

魏无羡微叹一声,把小苹果系在门口,扯了蓝湛进进门,没有理会金凌不赞同的眼神。



莲花坞清冷了很多,至少和魏无羡的印象完全不同。他刚刚站在莲花坞门前。因为有雪,门前还挂着两个红色的灯笼,所以虚虚一瞥倒也是红装素裹。一进门却惊讶的发现,仅仅只有祀堂很慎重的摆上了新的瓜果,重新填了摆件。除了弟子房应该是被几个耐不住寂寞的弟子贴了窗花,其余的地方皆是清清冷冷,毫无热闹之景。

经过习武房,魏无羡忍不住开口:“弟子呢?怎么都不在?”

江枫眠在的时候,元旦是不用练武的。所以有些弟子会睡到日上三竿才被同住的人给叫醒。一般习武房里都会拥满了人,可能是聚着糊灯笼,或者是分些过年里才有的吃食,一直到吃过午饭,和江枫眠道别,他们才会背着些行囊回家。

魏无羡自然是顶踊跃的那个,糊了七八个灯笼,又拉着江澄去爬假山。后面一群弟子七嘴八舌,浩浩荡荡的跟着大师兄的脚步进发,这场面,颇有点像群众示威。而罪魁祸首则是领头的那人。

江澄瞥了一眼魏无羡,虚虚的垂下杏眸:“我让他们回家了。”

魏无羡哑口无言。



江澄这人要如何说呢?在魏无羡死之前还好,虽然冷冰冰的不爱笑,但起码也是个有血有肉的少年,往往魏无羡笑个两句就能被气的暴跳如雷,在他真的生气之前哄个两下又能言归于好。现在当了家主,魏无羡他真的不知道怎么开口了。

他遗失了十三年的记忆,如今孤魂野鬼漂游回来,虽说幸运的捡了一具肉身,但也注定不是当年那个能够和江澄同塌而眠,一起放风筝一起游湖一起打山鸡的魏婴了。

他错失了江澄十三年的光阴,荏苒岁月过后,他或许还不如金凌了解他。这十三年里你过得好吗?他说不出口。你有没有想你师兄啊?他也早已失去了这样问的理由。如今他上下嘴皮一动都会引起两人之间的腥风血雨,他想和十三年前一样,拍着江澄的肩膀说我们是一辈子的好兄弟,可每次一开口,好像只会把江澄推得更远。

他有些害怕,于是只好沉默。



穿过亭台楼阁,江澄停了下来。屋门漆墨如新,却吱呀吱呀的响,像是老旧的木箱从尘封的角落被打开。江澄自顾自的进了主屋,慢悠悠的取出一壶酒,做在家主的位置上。斟满后,一饮而尽。

魏无羡没有说话,接住江澄丢过来的酒壶,咕咚咕咚往肚里灌了几大口。

一壶见底,他一抹嘴,随意问了句:“怎么不是天子笑?”,话音还未落下,他就懊恼自己又说错了话。

江澄冷冷一笑,长腿一迈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想喝天子笑,那就回姑苏啊,来我莲花坞做甚。”

蓝湛上前一步,挡住江澄的视线,神色疏离:“魏婴随口一说,你又何必较真。”

江澄眉目凌厉,咄咄逼人道:“呵!我哪敢较真,我只怕莲花坞容不下这尊大佛!到时候又把我爹我娘的祀堂给拆了,扰他们清静!”

魏无羡脸色一变:“你只管骂我,又何必连累蓝湛。你若嫌我俩碍眼,那我们出去便是。”

江澄眉梢一挑,凉薄的唇扯出一道锐利的弧度,他点点头:“求之不得。”

“舅舅…”金凌上前一步想打圆场,没能说出口,就被江澄一个凌厉的眼风止住。

魏无羡脸色很难看,欲言又止,但还是什么也没说,扯了蓝湛就径直往外走,步履蹒跚,仿佛一夜白头的书生,昔日意气风发皆无,倒是无端端添几分落魄。



“他以前不会这样的。”一跨出门槛,魏无羡就打开了话匣子,絮絮叨叨,蓝湛没有说话,静静地听着他说。

“他以前虽然嘴巴坏了点,可是我知道他总是会为你好。蓝湛,你还记不记得在温家的时候,那天我都以为我要死了,是江澄把我救了回来。我真的是不敢相信,他没有剑,硬生生的骑马到云梦,但只用了七天就把我救了回来。”

“他以前看不惯我成天游手好闲,也看不惯我整日得第一,更看不惯他爹惯着我。我小心翼翼,生怕自己做错了事,可是他只是图个口舌之快,他这个人固执的要死,从来没有害人的心思。”

“你和蓝曦臣是双壁,我和江澄就是双杰。我们一起打过山鸡偷过莲蓬,一起逃课买过天子笑,一起揍过金子轩。一起杀过温家修士,一起躲过江氏覆灭之灾。我以为再也没有什么可以把我和他分开,云梦双杰会长长久久的流传下去。现在,怎么就成这样了?”

魏无羡的捂着脸,红了眼眶,他念叨着什么,又哭又笑:

“怎么就成这样了?”




莲花湖边,北风萧条,湖面的莲叶早已枯萎,现在连半个影都没了,空荡荡的如一片清澈的死水。而湖边他们一起爬过的柳树已经很老了,像年过九旬老人,佝偻着腰在冷风中发出喘息。他无意瞥到了系在树上的一根绳子,松松的垮着,岁月让它腐烂成黑色。但他仿佛有执念一般,竟是咬紧了牙关,硬是不肯放手。魏无羡走过去看,是一艘漂泊的小船。

船已经很老了,四处都有修补的痕迹。新的木头混着腐烂的朽木,说不出的怪异与违和。落叶与尘土,枯枝和羽毛,都一股脑的堆积在上面。衰败的像是十多年前的旧物。魏无羡微微一愣,然后轻轻笑了起来,笑着笑着,眼泪就顺着下巴落到脚下的泥里。

这是他和江澄在年少时去洞庭湖所乘的船,小却结实。他和江澄就睡在船上,听着船外雷雨大作,青荷漂泊。不知名的鸟发出幽远的鸣叫,一阵一阵清风吹过。随后漫天星斗璀璨,月华流转。流水脉脉似琴瑟共鸣,树影婆娑作响如昆山泣露。他看着江澄的睡颜,鬼使神差的,虔诚落下一吻。


闻说双溪春尚好,也拟泛轻舟。


而今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

脚步声响起,在静默的环境里极其刺耳,江澄不知何时站在他身后,神情复杂的看着那艘老船。看着泪流满面的魏无羡,他似是疲惫至极,一向紧绷的唇角都松泛下来,他揉了揉眉心,叹了口气,终究还是先开了口:

“魏无羡,你还是快回姑苏吧。这里没有乌篷船,也没有天子笑。”

细雪霏霏,记忆恍若与多年前的重合起来。魏无羡和江澄当时在姑苏求学,江澄一个不小心被一个水妖拽下了水。醒来时正躺在床上,魏无羡坐在床边端了碗藕粉给他吃。他靠在床上迷迷糊糊的问:“怎么不是莲藕排骨汤?”

那个时候魏无羡是怎么说的呢?


他笑道:“江澄,你傻啦?这里不是云梦,没有莲藕排骨汤。”


而如今过了十三年,这句话终于又从陈旧的旮旯里抖了出来,灰尘扑鼻,呛的连眼泪都流了下来。

魏无羡哽咽的拼命点头,近乎是踉踉跄跄的的离开莲花坞,深色恍惚,竟不知是喜是悲。

江澄看着他的背影,终究转身离开。背道而驰。



从此以后,两不相欠,天各一方。

经年之前,魏婴在船上笑着问他:“江澄,你听过一首诗没有?君问归期未有期,洞庭夜雨涨秋池。”

而你没有归期,这正是离别的意义。




注:结尾“君问归期未有期,洞庭夜雨涨秋池”是在上一章《洞庭夜雨》中故意更改的,不是手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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